第一章 精神病人
今日,星期六。
我帶爺爺坐船去離島精神病院覆診。
爺爺滿頭白髮,雙目無神,嘴巴經常呢喃我聽不明的說話。
但作為大專生的我已經習慣照顧爺爺出入。
也許你會問我爸爸媽媽在哪?
很抱歉,我也不知道。
我兒時印象中,爺爺曾提及他們到市區旅遊,然後就消失了。
正值週末,船上擠滿乘客。
他們都提着手挽袋,雀躍地研究購物清單。
因為離丫島平日沒有船班往返市區,所以居民趁週末到市區特賣埸購物消費。
但我的目的地是精神病院,特賣埸的廝殺不關我事。
我對着靜止的天空,浮游的白雲做夢。
啊……生活是多麼索然無味。
不一會,船停靠在海中央,某小島碼頭。
我扶着爺爺穿過人群,他們馬上讓開。
因為離丫島上的老人多半有精神病,大家都明白我的難處。
渡輪呠呠噴出黑煙,將我跟爺爺留在碼頭。
我們走上碎石緩坡,一間五層高的純白色方型建築就屹立面前。
它就是離島精神病院。
院前有一大塊空地,幾排長椅。
上面坐滿穿着素色衣的精神病人。
有的發呆,有的不斷扭動身體,有的大聲尖叫。
不知道大家到過精神院沒有?
病人的尖叫聲好像恐怖電影裡,死者被虐殺時發出的慘叫,來自靈魂深處的恐懼的咆哮。
我每次都拖緊爺爺的手,快步穿過去,免得爺爺被他們感染。
步入精神病院,馬上聞到刺鼻的酒精味。
我閉着氣,來到二樓的登記處。
「831-079。」我熟練地對姑娘說。
沒錯,爺爺並沒有名字,只有831079這個病人號碼。
據說因為爺爺想起自己的名字會情緒波動,所以我從來都不知道他的本名。
姑娘從小窗戶遞出掛號紙,讓我們等待見醫生,過程不說一話。
我認得這個護士,她從是將頭髮染成鮮紅色。
但她從來未瞧過我一眼,彷彿我是曱甴般令人討厭。
等候區的病人比較平靜,算是這棟醫院最讓我放心的地方。
這裡的設施跟醫院沒有大分別。
眼見之物盡是白色,天花、椅子跟地板融為一體,走路要特別小心。
唯獨二樓角落有一道樓梯通向三樓,那裡有一道黑鐵門。
那道門後藏着甚麼,無人知曉。
也許是手術室吧…
到底醫生的月薪是多少呢…
假如我有錢…也許可以向政府申請搬出市區!
我發白日夢發得起勁,黑鐵門突然咔一聲,被推開。
一個鬍子大叔被兩個高大的男護士抱出來,放到我旁邊。
他剛躺下來,令人作嘔的屎味撲鼻而來。
我斜目一篤,赫見他褲檔沾滿排泄物。
大叔嘴裡嘰里咕嚕,雙眼猙獰,念咒語一樣可怕。
男護士跟紅髮護士聊了幾句,指着我爺爺,又聊了幾句,然後朝我走來。
「你是文仁丑先生嗎?現在我們扶你爺爺見醫生。但有一事想你幫忙。
這位是梁義德先生。他的病情十分穩定,只是有少許失禁情況。我們沒有人手接他回家,剛好發現你地址跟他十分接近,請問你可以帶他回家嗎?」男護士溫柔問。
「可以。」我爽快答應了。
並非因為我心腸好,只是因為大叔的家就在我的女神婉敏樓上,我正好借故探她。
接下來又是漫長的等待。
我拿出手機,聽着歌、瀏覽着宏博網看新聞打發時間。
「大灣區快聞-分離份子近日在旺角唱禁歌,以語言暴力殘害同胞耳朵。」
千篇一律的政治新聞,令我不勝其煩。
「北望神洲-祖國第一顆探測器登陸太陽,小美也望塵莫及。」
我心存懷疑,開始細閱文章,發現裡面全部都是亂七八糟,而且沒有科學根據的廢話,一笑置之。
突然,我發現大叔不再嘰里咕嚕,而是呼呼大睡,跟常人無異。
「要是爺爺的精神病能根治就好了…」我不禁慨嘆。
「文仁丑。」姑娘叫道。
我過去接下爺爺的藥,然後帶着二老離開。
為時尚早,回程的船並沒有多少人。
我跟爺爺坐在一角,讓義德大叔坐在前方。
看着他輾轉反側,不時對着大海發呆。
也許他深居精神病院,未見過大海吧?
想起待會可以見婉敏一面,我不由得心花怒放,所有煩惱都拋諸腦後。
眼皮一重,我就沉睡了。" "良久過後,某人喚醒我,正是義德先生。
「小伙子,船到了。」他一本正經,凝視我,說。
這是有精神病人?
我滿腦子疑問下船,不時回頭觀察,卻見他走路時變回精神恍惚的樣子。
不一會便走到義德先生樓下。
我將爺爺帶到旁邊的公園坐下,然後一溜煙跑到婉敏家前。
可是無人應門,當下我才醒覺今天是星期六,她肯定到市區了。
就在我萬念俱灰之際,義德先生跟我擦身而過。
「小伙子,一齊飲茶,我請。」他說,然後砰一聲關上門。
「果然有精神病。」我搖頭苦笑,走向升降機。
就在升降機門關上之際,門被義德先生撬開了。
「屌…唔等我,無禮之人。」他罵,臉上卻笑着。
「飲茶?為甚麼?」我百思不得其解。
「到茶樓再講…帶我去,百福酒家。」他說。
升降機門一開,他馬上變回那個精神恍惚的人。
反正家裡閒着無聊,蹭一頓飯也不錯,加上離丫島治安很好,所以我答應了。
到了百福酒家,這裡的食客幾乎都有精神病,充斥着大大小小的叫喊聲。
食物倒是不錯,點心款式應有盡有。
吃着吃着,大叔突然問我爺爺的病人編號。
「831079。」我回答。
大叔沒有追問,只是盯着我,細味這個數字。
「你父母在哪裡?」他又問。
「不知道,好像遇上意外,失蹤了。」我如實相告。
他亦不追問,只顧咀嚼着口裡的燒賣。
我拿出藥,想餵爺爺,他卻阻止我。
「試試不食。」大叔說。
「不行。爺爺不食藥會亂叫,顫抖,並傷害自己。」我怒目相向。
「就遲一次…試試看。」義德大叔用力按着我的手,眼神無比堅定,甚麼比我更清醒。
我再次質疑---這是精神病嗎?
「你患了甚麼精神病?」我決定問個究竟。
「我患了…相信鳥兒能飛的精神病。」大叔笑道。
「O…OK……」我後悔開始這個話題。
我們再無話題,各自各吃。
大叔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,讓我胃口難開。
「小伙子…你心地不錯。」他特然稱讚我。
被精神病人誇張並非好事,我只好微笑敷衍過去。
「待你被關進茶樓…記得別嚥下食物,不小心吞了也要扣喉吐出來。」義德先生突然說。
我知道他的精神病要發作,想拉着爺爺離開,卻被他牢牢捉緊手臂。
「傷腦…燒賣會傷腦…」他瞪大眼睛,似乎想逼我明白。
「好好好…燒賣會傷腦。」我順着他的意思做,以免進一步激義德叔。
小學都有精神健康科,讓學生及早認識精神病及如何照顧病人,所以我並不緊張。
「你答應我不會忘記?!」大叔用力抓緊的肩膀,十指也陷入我的肉裡。
「不忘記不忘記。」我強忍痛楚,只求他快點滿足。
他突然抓起桌上的牙籤,我立即縮手,但力氣比他小,無法掙脫。
「假如我自殺的話…你就要查‘那個車站’的事!」」他說,又要忘壓下聲線。茶樓店員都察覺不到我被脅持。
「你自殺的話,我就要查‘那個車站’的事。」我只能再次答應。
他的手在顫抖,我人生首次感受到殺氣。
幸好,最終他鬆手了。
「831061,我爸爸的編號。」大叔又說。
「你爸爸?」我無法不被這組數字吸引,因為它跟爺爺的編號太相似了。
「我爸爸叫梁丙元,831061。」大叔只重覆自己的說話。
「那個車站是甚麼?」他挑開了我的好奇心大門,我追問。
大叔終於冷靜下來,靠着椅,搖頭輕嘆。
「我不知道…爸爸只是不斷重覆『‘那個車站’出事了,全部人都在說謊。』」大叔道。
「太子………」我爺爺突然開口,吐出兩個無意義的字。
「老伯,你知道‘那個車站’?!」大叔撞開我,捉緊爺爺的椅子問。
爺爺的眼神開始聚焦…盯着大叔渴求真相的眼睛。
「太子站…地鐵太子站……我……」爺爺說着,整隻手的手毛都豎起來,瞳孔放大。
「嗚啊!!!!!!!!!!!!救命啊!!!!!!!!!唔好打啊!!!!!!!!!!!!!」爺爺突然尖叫,從椅子上跳起來。
大叔馬上按着爺爺,一手掩着他的嘴巴。
此時我嚇呆在旁,像木頭一樣不知反應。
四周的精神病老人被爺爺這一喊,同時突叫大哭。
茶樓突然變成戰埸,衰號四起。
有的老人大哭;有的老人發狂打牆;有的老人像犯人一樣蹲下來,雙手按頭。
「緊急情況,百福酒樓,馬上派支援。」酒樓員工馬上報警。
「小伙子!藥!」大叔急忙着我取藥丸。
我們合力撬開爺爺的嘴,樁碎藥丸塞進他的牙縫,然後灌水。
藥力幾秒後就發揮,爺爺瞬間平靜下來。
我這一刻才意識到這粒藥如此強勁。
此時,大叔也取了一顆藥丸,捧在手中。
「別忘記我…不反抗的話,這就是你的下埸。」義德叔說,然後服下藥丸,用力下嚥。
「等等,你又叫我別餵---」我正想阻止他,義德叔已經雙眼反眼,坐在椅上發呆。
隨後警察到埸,將所有老人送到精病院,卻放走我。
「放心吧,只是檢查一下他們的健康。我們會有專人送你爺爺回家。」警察拍拍我肩膀,笑道。
我腦袋一片空白,只懂呆呆點頭。
「你是仁丑?我的女兒劉美欣小學跟你同班啊!」登記我身份證的警察突然說。
「噢,Uncle你好。」我點頭說。
班上的人都知道美欣爸爸是警察。
因為警察的家屬肯定住在市區,入讀貴族學校,不知道為甚麼美欣會到離島上學。
此外,她不時會凝視角落,自言自語。所以關於她的傳聞十分多。
想起來…她也消失數年了。
「你自己小心點吧~先走了。」話畢,美欣的爸爸就走了。
我站在原地,思考爺爺口中的說話…
太子?
梁丙元?
831061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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