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二章-無名花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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呼嚕呼嚕~呼嚕嘈嚕~

震耳欲聾的鼻鼾聲。

這裡不是睡房,而是圖書館。

雖是圖書館,可是更像老人院。

每條書巷都擠滿老人,七橫八豎。

要不是有鼻鼾聲,你會以為這裡是停屍間。

老人窺準這裡有免費冷氣,又有飲水機,當成消磨時間的天堂。

他們三五成群,劃地成王,彷彿長期佔用的地方就變成自己的領土。

記得中學時期,我做閱讀誌,要到圖書館借一本小說。

一位伯伯就擋住我去路。

我禮貌地叫伯伯借過,他先鄙視我一輪,再查家宅般質問我在那裡讀書,甚麼班別,為甚麼要借書。

差不多要簽證才可以跨過他,進入他王國借書。

。。。。。

「請選擇分類:兒童圖書+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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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        >科學」

「沒有啊…」馬仔對着圖書館電腦嘆氣。

我首次認真檢視圖書館的藏書,驚覺大部份都是娛樂書,尤其以金融及旅遊書最多。

文史哲類別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
過去二十年,我好像活得很精彩啊?

到底我讀了甚麼?

或是…被灌輸了甚麼?

「不行,完全沒有符號學的書。」馬仔搖頭,關機,說。

「要不要用伯度搜尋看看?它有圖片搜尋。」我大膽問。

「用伯度,搵到答案更恐怖。」馬仔翻白眼。

「那麼任由這條線索斷嗎?這幾個鬼畫符根本猜不出意義啊。」我發晦氣。

我們都走入死胡同,一籌莫展。

此時電話響起---精神病院來電!

「喂喂,文仁醜先生?」電話另一端,姑娘說。

「………嗯?」我打醒十二分精神。

「想通知你,劉美欣可以出院了。」姑娘說。

「矣?好…好啊!為甚麼你會通知我?」我驚喜道。

「劉美欣將出院聯絡人填上你的名字,沒有問題了吧?」她不耐煩答。

「好好好。請問我幾點方便-----」我還未講完。

卡嚓!

嘟‧嘟‧嘟‧嘟‧‧‧‧‧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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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達精神病院,我飛到詢問處。

「甚麼事?」姑娘問。

「接出院,A1608,劉美欣!」我幾乎趴在玻璃上,搖尾說。

姑娘瞇起眼睛,掀幾頁文件,再盯着我。

「為甚麼你知道她的病人編號?」姑娘問。

我的笑容瞬間僵住,尾巴下垂。

「別偷窺病人私隱,犯法的。等一下吧。」姑娘白我一眼,說。

我才不跟她計較,因為美欣要出院了!

等一下要請她食飯!

我一摸扁平如紙的銀包,才記起自己連藥費都付不起。

怎可能請大家閨秀食飯?

說不定美欣不介意我窮,願意跟我食金拱門呢?

我心裡小鹿亂撞,幻想跟美欣約會的情景。

察覺不到前方等侯的人散開兩邊。

他們都別過臉,眼光刻意避開甚麼。

一張病床駛過等候區,上面的人蓋上黑布。

原來運屍……難怪人們分紅海般避開。

我也側過頭,內心黯然下來。

忽然,我聽到一陣小朋友的啜泣聲。

悄悄望過去,我驚見鄰居小妹妹被姑娘拖住,跟在運屍車後。

難道…病床上的屍體?!

姑娘在大門登記處辦手續,那具屍體毫無尊嚴的擺在門口。

我定神一望,不就是陳姨姨的女兒嗎?!

「妹妹?」我慢慢走向她,蹲下來。

小妹妹眼圈一紅,撲到我懷裡嗚哇大哭。

姑娘見狀急忙上前,欲推開我。

可是妹妹就是揪住我的恤衫,大哭不放。

「你是誰?!你再不放開,我會叫保安!」姑娘指嚇我。

「我才沒有捉住她!我是小妹妹的鄰居,從小就認識!」我氣上心頭,大聲反罵。

爭吵聲引起大堂的人的意注,紛紛回頭查看。

「哦~你就是文先生。那麼幫我照顧她一會。」姑娘得悉我身份,然後冷笑,裝作友善說。

小妹妹攬住我,小小的手臂卻令我掙不開,彷彿我就是洪水中的救生艇。

我不知言語,只能輕拍她的頭安慰。

「乖…別哭…」這是廢話,我知道。

小妹妹哭着哭着,不一會,就伏在我肩上睡着了。

「好了,手續完成。」姑娘走過來,若無其事說。

我伸手要她手上的文件,她馬上縮手。

「你不是監護人!」她怒道。

「難道是你嗎?!」我反喝她。

此時,福行局的義工婆婆來到。

「對唔住,打牌遲咗。可以走未?」婆婆指着小妹妹,淫笑問。

「死亡證,監護人證明都在公文袋裡,可以走了。」姑娘彷彿看不到阿婆的惡意,將文件文到她手中。

「她是誰?!我從來未見過這位婆婆!」我指着阿婆怒吼。

「我是福利局的註冊義工,現在是小霖的合法監護人。你趕快放開她,否則告你非法拐帶兒童!」阿婆大我,然後護士上前,動手想抱走小霖。

「行開!警告你咪掂我!」我勃然大怒,咆哮響得海面都聽見。

大堂的人漸漸靠過來,令姑娘開始感壓力。

「陳女士在療養期間跳海自殺,我們已經盡力為小霖爭取福利。」姑娘貼過來,壓低聲音解釋。

我當埸愣住。

跳海自殺?

前陣子好端端入院治療,突然自殺?

我…錯怪了姑娘?

「點解陳姨姨要自殺?」我聲音顫抖着,問。

「我點知點解?精神病啊!年中自殺死幾廿個,難道我要背誦他們的死亡報告嗎?先生,你再不合作,我當真叫保安了。」姑娘的氣勢突然強勁起來,似乎當真不知情。

我仍然抱住熟睡的小霖,不斷後退。

誰來幫我…

回頭,我看到越來越多背脊。

人群已經失去興趣。

彷彿陳姨姨的死,小霖的監護權是一埸花生戲,曲終人散。

香港人…

突然,一隻輕巧的手掌放在我肩上。

美欣已經出來了。

她似乎已經了解情況,並對我輕輕搖頭。

「抱住小霖,我又可以幹甚麼?」同樣的問題再次浮現。

面對政府的權,我根本無能為力。

我再次放開,讓護士從我肩上抱起小霖。

我的肩膀輕了,但內心卻更沉重。

她不但抱走小霖,更抱走我的鬥志。

我眼睜睜看着阿婆跟小霖消失在刺眼的陽光之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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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家,開門。

「Suprise!」馬仔顏射我一臉紙炮。

我撥走頭上的五彩繽紛的紙屑,悶悶不樂回到房間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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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所以你假裝看到鬼,然後拉着我們到太子站撞鬼?!」馬仔驚呼。

美欣點點頭。

「實在太~精彩了!不但洗去我們到警察文化總部的嫌疑,更意外辦到入市護照!你不覺美欣好聰明嗎?」馬仔拍案叫絕,故意撞我,挑起我注意。

我笑而不語,對陳姨姨的死始終無法釋懷。

美欣捉住我的手。

一陣溫熱慢慢傳到我的肌膚上,慢慢孵暖我的靈魂。

「越憤怒,越要冷靜。」她說。

「唉……………」我重重呼一口氣。

突然,我另一隻手都熱起來。

「這件事我們一起面對。」馬仔照樣壺蘆,含情默默說。

「好。」我馬上縮手。

被美欣一暖,馬仔一嚇,我回神過來。

「辛苦你了,美欣。」我說。

美欣聳聳肩,不當住精神病院是一回事。

「好了~我們目前有的新情報,是這張紙條。」馬仔再次拿出霍醫生的神秘符紙條。

「咦?」美欣拿起紙條,若有所思。

「你認識?!」我們大吃一驚。

美欣又搖搖頭,似乎十分苦惱。

「有點似曾相識,但我完全讀不懂。」美欣說。

「那麼下一站十分明顯,就是中央圖書館。

找符號學的書,解讀出這條紙,再尋找‘反資本主義運動’期間的新聞。

調查運動期間…有沒有示威者被打死。」馬仔簡單總結。

「事情開始變壞,你有甚麼打算?

下次不可能再住精神病院解決了。」美欣凝重問。

我怎可能讓你再住進去……

絕不容許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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週末,我們起程前往中央圖書館。

背包藏好鍚紙,進入市區後便將電話包起來,隱藏行蹤。

思前想後,我還是叫上婉敏。

「我好想要護照……」入境時,她盯着我跟馬仔的新護照,碎碎唸。

「嫁一個市區人,或是給市區人生孩子,就可以有一本護照了!」馬仔打趣道。

「真的?」婉敏如夢初醒,驚道。

「別聽他發瘋。記得,電話交給我保管。」我推開馬仔,苦笑道。

要一個女孩子的手機,跟要了她的命一樣。

但作為同行的交換條件,婉敏還是乖乖交出自己的手機。

我們順利入境,到巴士站會合美欣。

登上中央圖書館的巴士,連乘客的氣質都高貴起來。

多半是銀髮老人,或是素色的文藝青年。

巴士一路向香港最有錢的地段駛去,景色數條街就升級一次。

從唐樓小巷,變成落地玻璃富戶,再變成鏡面大銀幕的新型豪宅,不斷刷新我對華豪的定義。

但我、馬仔跟美欣都對這番浮華的假景不感興趣。

我們都已經背好霍醫生的符號,準備到圖書館中找出答案。

路程比想像中遠,我們在不知不覺間放鬆繃緊的精神,隨隨入睡。

然而…只有婉敏沒有入睡,對街景不斷嘩然。

她白我們一眼,覺得我們暴殄天物,一群不懂欣賞藝術的窮鬼。

「唉。有好機會卻不把握,太傻了。」

她說----然後從褸袋,拿出第二部手機,對港島的景色自拍。

然後在手機輸入:

#香港島#有錢人#新生活#Rich。

「哼哼~今次其他女孩子一定很羨慕我了~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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