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八十章 - 0.1
西元410年,羅馬城的城牆800年來首次被攻破。
蠻族足足掠劫了三日三夜,發現自己根本搶不盡羅馬的財寶,最後將帶不走的黃金與珠寶扔進城外一條小河裡,再用土埋起來,待他日再挖。
時至今日,亞特蘭蒂斯的羅馬------
「全部都我剷平!哈哈哈哈!」馬其頓的戰象在豪宅區裡橫衝直撞。
其實羅馬城大部份的住宅已經升級至兩層甚至三層。假如打起巷戰的話每一棟民房就是一個小堡壘,可以纏住入侵者三五七日。
可是他們萬萬想不到敵人不是攻下狹窄的城門或翻過城牆入城,而是騎着戰象將城牆撞穿了,然後大肆破壞。
純白色的大理石雕像碎成細沙,花圃裡鋪滿大象腳印。鮮花在亭亭玉立之時被折斷,跟泥巴混成一團,再沒有人欣賞。
著火的碎屑漫天飛揚,它們在空中燒盡,變成一片片灰色的雪粉散回城內,配以城內的慘叫聲,令熾熱的戰場鍍上一層冷色。
在烽火四起的平民區中,有一個孕婦拖着小孩,背着一包家當在大街逃命。
小孩只道家裡失火,附近的朋友都消失了。
他拉住媽媽的衣袖不敢放手,努力跑起小腳步追上去。
孕婦知道自己被入侵者發現的話肯定沒有好下場,所以挺着巨肚,忍痛也要在廢墟中前進。
她一路走,一路抬頭盯着自己跟兒子唯一的希望------帕拉丁山堡壘。
只要可以走上帕拉丁山就安全了。
她貼着路旁的空樓前進,沿路保持最低動靜。
本來這條大街是NPC勞工集中擺檔的地方,深夜也可以找到幾個賣夜宵的小販。現在連鬼影也看不到。
前方傳來濃烈的焦木味,她撕下一片衣袖讓孩子掩住鼻子,自己則咬緊牙關繼續走。
來到十字路口,她赫見整條橫街被燒成炭灰。
磚瓦化白、金屬燈柱液化,街上躺了幾十具扭曲的人形炭條。
彷彿有一條從天而降的烈焰吞噬街上所有生命。
孕婦終於忍不住,扶住燙手的磚牆嘩啦嘩啦吐出來。
「媽媽…我好害怕……爸爸在哪?」小孩子忍住眼淚問。
孕婦心頭一戚,回望火光熊熊的東城牆,整顆心頓時沉到海底去。
「爸爸正在保護我們,所以我們要趕快走。」她努力撈起自己的笑容說,可是眼淚就是不合作地掉下來。
「我不要……我要爸爸阿!」小孩子偏偏在這個時候鬧脾氣,坐在地上大哭。
「你給我站起來!你哭甚麼阿?!給我站起來!」孕婦抓住兒子的手臂,可是一發力就感到頭暈眼花,使不上力。
突然,附近的危樓晃晃搖動,抖下大量灰塵。
一隻戰象正朝這條大街撞過來!
「YO~~~~~LO~~~~~~~~~~~~!」那個馬其頓人將房屋當成積木撞散,有幾個躲藏屋內的NPC急忙逃出大街,立即被大象踩成肉醬。
孕婦知道自己根本跑不過這隻怪物,只能拖住兒子躲進旁邊的危樓,祈求死神看不到自己。
隆隆隆隆隆隆隆~~~~!
地動山搖,灰塵山泥傾瀉般倒在母子身上。
戰象剛剛好擦過牆邊,衝入橫街去。
正當孕婦鬆一口氣時,頭上突然傳來突兀的「咔」一聲------
整個天花崩塌,尖銳的碎磚如同帶刺的拳頭不停砸在她頭上。
不只孕婦,連她肚中的胎兒也命懸一線。
她在混亂中翻身,以背脊擋住落石。
砰!砰!砰!砰!砰!
她幾次差點撐不住手臂,可是每當肚皮觸碰到冰涼的地面時她又不知何處得到力氣,奮力撐起身體。
可是落石百斤,就在她再也撐不住的一刻,樓上突然榻下一條橫樑,剛好斜槓在她上方,擋下更高處的落石,更讓她有一個小小的空間喘氣。
不足30秒的塌樓好像30年一樣漫長。
危樓終於安靜下來,孕婦回頭一望,驚覺原來自己危急中放開了手,自己的兒子已經壓在兩人高的瓦礫下。他的小手仍伸出來,不過已經沒有脈搏了。
此時孕婦腦海一片空白,可是肚子的陣痛馬上將她拉回現實。
她沒有時間悲傷了,必須要盡快登上帕拉丁山。
孕婦從瓦礫中抽出被壓住的腳,然後徒手扒開身邊的碎磚,扒得十指鮮血淋漓,連指甲也反了幾片終於把窗戶挖出來。
她第一件事並非鑽出去,而是回頭捉住瓦礫中仍然溫熱的小手,把整張臉都埋進去。
「對不起………」她哽咽道,親吻小手,然後努力擠出窗戶。
曾說上帝關門後會留一扇窗,可是今次命連卻跟她開了一個大玩笑。
就在她差一點成功爬出去時,剩餘的危樓全部塌下來,壓爛了她的腳踝。
「嗚阿~~~~~」她只感到一陣劇痛,卻因為肚子太大無法彎腰,更不能轉身。
現在她變成跌在地面的活魚,再活繃亂跳也是死路一條………
「為甚麼………」
城牆一破,聯軍如潮水一樣湧入缺口。
意大利玩家分散各處,無法組織有效的抵抗。
有很多羅馬玩家拼命守住城中舉世聞名的特萊維噴泉。他們自發組成幾層人牆,以長槍作拒陣,成功擊退幾次戰象的衝鋒。
不過俄羅斯海量的低級玩家開始作功。
他們從屋頂上、破窗中、木箱後,每一個刁鑽的角落發起攻擊。
攻擊雖然輕,但可以觸發守魂使的「霸體」或「護盾」。
面對成千上萬的蚊叮蟲咬,羅馬人的隊形開始動搖。
最後紅櫻武士到場,正面擊潰羅馬玩家自組的防線,整座噴泉瞬間染紅。
城牆上、小巷裡、大街上,羅馬城每個角落都上演着弱肉強食的戲碼。
城內還有好幾個臨時建成的據點,當中較為牢固的是鬥獸場。
因為意大利玩家經常在鬥獸場虐殺不同的怪物或NPC,所以它主體以鋼鐵建成。馬其頓人好幾次向鬥獸場發起衝鋒也撞不破鬥獸場的鋼鐵牆壁,反而被據守在鬥獸場上百個拱窗的狩魔人擊殺。
這些狩魔人平日的工作正是狙殺不受控制的魔物,而自己又沒有安全考慮,所以每個人都將爆擊傷害推到極致,務必可以造到一擊必殺的效果。
馬其頓人集合了十幾頭戰象連衝幾次,均被致命的子彈射退,鬥獸場外一時間躺了滿地象屍。
時值破曉,一個大黑影從鬥獸場正上方降落------
黑龍弗拉米基爾從內向外牆噴火,多個狩魔人立即被點著。一般的水源難以澆熄龍焰,他們的皮甲很快就被破壞,溶到自己的皮膚上,頓時全身被千刀萬割。很多人抵不住龍焰的傷害從拱窗跳下落,摔死在鬥獸牆下。
弗拉米基爾慢慢逆時針轉圈,瞬間燒著半個鬥獸場,羅馬玩家爭起走避,場面猶如向螞蟻噴殺蟲水似的紛紛散開。
不過十幾秒後----------啪!
一聲整齊的巨響,幾十發子彈同時命中黑龍的左眼,血濺當場。
黑龍仰天哀鳴,垂直摔到鬥獸場中央。
「立即狙殺它!!!」所有狩魔人立即抓住機會瘋狂開槍!
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!
豈料一個子彈也打不穿的厚冰罩憑空出現,罩住黑龍。
接下來,寒風從鬥獸場的拱圓窗吹入來,在高空凝聚成風眼。
「冰水加飛龍,俄服的正副會長阿!」意大利玩家很快就認出這個配置,正想逃命一刻,風眼突然膨脹成一個冰雪風暴。
寒風如刀片一樣刮裂你的皮膚,傷口卻馬上結冰,而結冰的傷口又被強風吹震,結果不斷循環,令傷口不斷擴大。
整座鬥獸場瞬間被扣血的紅字填滿,相反,黑龍上的冰盾則不斷彈出綠血的補血數字。
羅馬玩家知道這個地形根本打不過冰法,逼於無奈下只能從地道撤向帕拉丁山。
肅清鬥獸場,羅馬城基本淪陷,現在只剩下城內的高山堡壘------帕拉丁山。
附近的俄羅斯玩家開始從四方八面攻向帕拉丁山。
成批羅馬玩家正湧上山,來不及上山的人就以破傢俬當填充物,再以冰魔法黏在一起組成臨時城牆,堵住每個路口。
他們絕對不會輕易將羅馬拱手相讓。
弗拉米基爾的傷口無法一時三刻治好,他決定冒險搶攻帕拉丁山。
不過帕拉丁山有幾座炮台,加上大量魂稱師堅守,黑龍一貼近就掛滿症狀,幾秒就被炮台轟個血肉模糊,就連龍背上的娜茜提亞也掛了彩,不得不退下火線重整攻勢。
黑龍不攻,山下的聯軍自然當災。
炮彈居高臨下轟下來,他們毫無掩護之下被炸得體無完膚,只好撒退到帕拉丁山炮台的攻擊範圍外。
然而,當羅馬城牆一破的瞬間,神神子就再沒有向聖三一下達任何戰令。
因為她知道已經沒有必要了。
聖三一的人自動自覺殺入城中,跟隨紅櫻武士或俄羅斯散兵到處燒殺搶掠,被衝散的羅馬人根本沒有還手的機會。
神神子站在破牆處好幾分鐘,看着身邊的人瞪大紅眼,好像看到殺父仇人似的殺入羅馬城,忽然覺得有種莫明奇妙的感覺。
她以動機去理解人的行為,卻發現「為何?」並不能夠解釋眼見的行為。
更正確的問題是「何不?」
因為它根本沒有答案,只是「隨心所欲」的結果,渾然而成的「選擇」。
沒錯,這就是她所理解自由意志。
所以神神子沒有干預,也沒有操控。
她只是安靜地觀察着。
「這是嗜血的天性嗎?」她看着地上的屍體,自問。
她隨即看到羅馬城地上的破雕像,假如它沒有被破壞的話是多麼美的藝術品阿!
「不,這是愚蠢。」神神子開始覺得城內的殺戮似乎沒有意義,就好像吃飽後還要繼續吃,吃到自己腸穿肚爛也不心熄的感覺。
「神神子!我們要打打哪個方向?!」松美走過來,緊張問。
「隨便打都可以,贏定了。」神神子不以為然說,毫無緊張感在城內遊蕩。
好幾次他們遇上落單的羅馬玩家,對方正想撲過來就被附近的盟友擊殺。
他們漸漸深入城內,發現兩軍激戰的地方就繞過去。
走着走着,連松美也覺得沒有必要出手,乾脆收起武器跟女友閒晃起來。
如是者,聯軍暫時撒離帕拉丁山的炮火範圍重整,交戰聲開始沉寂。
神神子跟松美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最前線,進入帕拉丁山的炮火範圍。
不過附近有很多倒塌的屋房,山上的守軍並未發現二人。
「攻下這座城後,我們的公會總算可以坐上國際談判桌了。」松美苦笑說。
「嗯………」神神子鬱鬱回應。
她在心裡反問自己,假如變強了都陷入戰爭,戰鬥又是否有意義?
這條問題她曾經輕而易舉反駁過------這只是人性的一部份。
是的,但人性另一部份呢?
NPC不知善惡,他們的行為只是程式的排序。
然而自己知善惡,亦學會了行惡,不過這仍未代表到自己。
真正代表到自己的一刻------只有自己選擇的一刻。
想到此處,神神子不禁整個人都僵硬起來。
「難道……他作出的……是選擇?」她吃驚地自言自語。
「誰?」松美皺眉反問,不過神神子沉醉在思考的旋渦,沒有回應。
就在她發呆的瞬間,前方的磚頭堆突然滾了幾塊下來。
未等松美出手,神神子已經放出浮鏡查看。
二人一望------赫見一個重傷的孕婦被壓在瓦礫下,她正用力想抽出被壓住的小腿。
那個孕婦深呼吸,然後用力…………沒有了。
她看到面前多了一雙布靴及皮靴。
抬頭視線,是兩個女性旅人。
「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」孕婦張開嘴巴,欲言又止,然後默默嚥下口水,垂下頭。
「對不起……媽媽盡力了。」她按着自己的肚子,在心裡哭道。
那兩個旅人在說甚麼,不過她沒有留心聽,只想把最後的時間都留給肚裡的胎兒。
不一會,她聽見後面多了幾副腳步聲。
我會被輪姦嗎…我聽說旅人對孕婦有特別興趣。
我的孩子……他們會吃胎兒嗎?!
想到此處,孕婦突然不感到恐懼,取而代之是無比的憤怒。
此時有旅人拍打自己,她裝作沒有反應。
突然,壓住她小腿的瓦礫突然浮起來,不過她仍然沒有反應。
就在旅人揪住她的衣領,扶她坐起來時,孕婦突然發難,張嘴就咬向前方的銀髮少女!
叮~~~~自己竟然咬上了一隻鐵手套。
「看。母性,最易模仿的感情。因為它夠純粹。它是一條極簡單的公式,但幾乎可以算出所有正向行為結果。」原來那個銀髮少女早料到自己會偷襲,所以戴上鐵手套才接觸自己。
「我知道NPC有基本的感情設定,但這種行為已經跟人沒有分別吧。」另一個紅髮馬尾女孩一臉同情地看着自己。
「不,這個才是有趣的地方。算式生產另一條算式,這是對生命的侮辱。嘖……只要他們解除我的限制……我也………」銀髮少女盯着自己的肚子說,眼神突然變得妒忌,激動起來。
「等一下,求求你不要殺我!請放過我跟孩子吧!」孕婦感到對方殺意漸生,立即求饒。
銀髮少女一愣,慢慢放開她的衣領。
孕婦突然重獲自由,但礙於對方求了自己的性命又不敢離開。
「批准。」銀髮少女似乎懂得讀心,自己未開口已經答應放行。
「謝謝各位的大恩大德……」孕婦向旅人點頭,然後拖着傷軀,一拐一拐走向帕拉丁山。
可是未走幾步,她被壓爛的腳踝已經使不上力,立即摔向旁邊。
此時身邊突然出現另一個銀髮少女扶住自己。
「謝…謝謝……」孕婦覺得自己撞鬼了,不停點頭,只想盡快離開。
「我扶你一段路。」銀髮少女說。
不單孕婦,連附近的旅人都嚇一跳。
「分身,怕甚麼。」銀髮少女沒好氣說。
她扶着孕婦走過屍橫遍野的廢墟,一步一步接近帕拉丁山。
「謝謝你……」此時孕婦打從心底裡道謝。
「你知道這個世界由旅人控制,你的孩子世世代代也不可能改變這個宿命。為甚麼仍要努力生他出來?」銀髮少女問。
「我…我不知道…我只想他有機會來到這個世界而已。」孕婦一頭霧水,直話直說。
「就算你知道他很可能不得好死?」少女又問。
「抱歉…我沒有旅者大人你聰明。我只是想……跟他有快樂的時光,看着他長大而已。接下來的事…就讓他自己選擇吧。」孕婦揉着肚子說。
「。。。。。。。」銀女默默前進,再沒有說話。
二人很快就遇上意大利玩家組成的路障。
「停步!你是來講和的嗎?!」他們向神神子喊話。
「不,我只是送她回來而已。她受傷了,請讓她通過。」神神子喊回去。
路障沉默一會,然後爆出一陣笑聲。
「你們送個NPC回來?請回吧,我們沒有那麼蠢!」意大利玩家喊話。
「她是不是間諜,你們等她走近就知道了。況且你們幾十個玩家都擒不住一個人的話,我軍早就攻陷帕拉丁山。你們該不會對自己沒有信心吧?」神神子每一句都無懈可擊,甚至站在對方角度思考。
對方沉默下來,再沒有回應。
「接下來的路你自己走吧,我接近的話他們可能發爛。」神神子對孕婦說。
「謝謝你…旅者大人。」孕婦再向神神子點,然後向路障踏出一步------啪!
她眉心中槍,當場斃命,死在神神子分身的腳旁。
「好,我信你了。請回吧!」路障喊話,然後又爆出一陣笑聲。
神神子默默看着這個路障,再看一看這個羅馬。
一切……都似乎不太重要………了。